眉宛宛

百无禁忌,爱写啥写啥。
天帝玉的忠诚走狗🐶。

 

旭润abo | 架空 | 不会相思 | 09

头顶的帘帐照旧是龙凤呈祥的吉庆纹样,半阖的窗外是山雨欲来的天气。润玉躺在榻上,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入梦的,可他却真真切切地知晓自己身在梦中。因为这纹样,他早在五年前便叫人尽数烧了,不准再用。栖梧苑的仆役在榻下纷纷散散地跪了一地,来来去去皆是些陌生的面孔,他定定地瞧着那在心中刻下千万遍的纹样。

 

邝露跪伏在床沿边上哀哀哭泣,润玉却听不清她在哭些什么,只是抬手欲为她擦拭脸上泪痕,指尖触到温凉的泪珠,却在那一瞬间骤然失力坠落在榻沿上,腕间一串人鱼泪闪着熠熠光华。润玉张了张口,唇上尽是干裂斑驳的血迹,他想要安抚邝露,却发不出声。那定是他自己咬的,润玉想,因为只有他自己才能对自己下得去这么狠的心。

 

他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唇瓣,也尝不出半分的血腥气。他无奈地朝着邝露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,却反倒惹得她哭得更凶。她抓着润玉的手贴近自己的脸侧,仿佛要从他被凉汗打湿的手心里汲取无尽的勇气,肩膀却扑簌颤抖个不停,她抬着一双泪眼泣道:“少爷且再忍忍……再忍忍……邝露陪着您……”

 

傻姑娘,多大点事呢?你哭什么?我又何须忍耐什么?

 

被衾被医倌拉开,润玉顺着医倌的动作视线下落,双腿被人强制性打开,他见不到底下的情况,只有高耸的腹部涌入眼帘,里头有活物挣扎着悚然颤动。他低下头,身下是大片浸湿蔓延开的血渍。

 

梦里是没有痛觉的,却仿佛有一座沉重的大山落在他腰腹之间。

 

他此刻便能十分清醒地瞧着那医倌神色凝重地起身,双手按上那高隆的、却挣动不止的腹部,四处摸索按压,在选定了一个位置后回望了润玉一眼,面容却是模糊的。房外洛霖同荼姚正在争执着什么,润玉却听不大清,他视线所及之处都恍若染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,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能集中在医倌的那双手上了。

 

邝露将他扶起,喂他喝下一碗苦涩的汤药,他呛得连声咳嗽,却在目光触及到邝露脸上残留的泪痕时,硬生生地忍了下去。

 

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三千青丝更是湿腻腻地散在颈侧,全身上下都被汗同血浸得一片冰凉,他如同一尾失了水的鲤鱼,只能就着烈日下那一丁点天赐的的水洼,挣扎求生。寒意,由脚底漫上心尖。

 

整个房间里都闹哄哄的,可除了耳边的“嗡嗡”声,他张着口想要唤痛,却忽而想起身在梦中,便再听不见任何人说话,即使是离得极近的邝露,他也只能看着她的唇开开合合。润玉躺在榻上,仰头看那帘帐上的纹样,他无力地阖上眼,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,喉间传来阵阵呕意,他却逃不过这个梦魇。只能用力绞着自己的手,任由圆润的指甲扎破掌心。

 

医倌的手在他的高耸的腹部上用力按了下去,却没有意料之中爆裂的疼痛。一切都像记忆里那样,却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。

 

许久后,他才在一片迷蒙之中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哭,听到了无数人哀声的哭泣,听到了洛霖同荼姚“保大保小”的争执,听到了医倌无声的叹息。雾气慢慢散开,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渐入清明,有什么破开了他的身体,撑开了他的骨骼,挣开了他的血肉,他看见医倌从他身下抱起一个婴孩。

 

旭凤,旭凤在哪儿呢?孩子,孩子又在哪儿呢?

 

他环顾四周,邝露已将怀里的婴儿送到他面前,小小的婴孩被裹在毯子里哭泣,润玉知道那是个女孩。四周的泣声并未因为婴儿的降生而停止,润玉还未来得及喜悦便又惊恐地张大了眼,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,腹部已去了一半的大小,那里头有力的踢动正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地减弱,心里痛得将要窒息,润玉忍不住抓紧了身下的被衾,力气大得将要绞破。

 

医倌加大了推耸他腹部的力气,润玉却使不上力,动不了身,亦觉不出痛。他只能紧紧攥住身下的被衾,惨白着一张脸促地喘着气,他望着那浑圆的腹部耸动不止地寻找出路。

 

可他帮不了他,他就像那时候一样,他只能挣扎着躺在榻上,瞳孔涣散,神色凄楚地瞧着每一个人,却又没有瞧着他们。他使不上一丝的力气,直到从一片生机到一片死寂,他都一点不痛。

 

一点都不痛,只是绝望。

 

深不见底的绝望从他的心脏处蔓延开去,一丝丝、一缕缕,包裹住他的全身,他觉得自己的心口处像是破了一个洞,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伤痛的情绪能从中流淌出来了。血与泪都已流尽,只剩下那颗残破的心,还在他的胸腔里沉沉地跳动,一下一下。

 

他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。

 

哀哀的泣声同婴孩的哭声夹杂着不断地传进他的耳膜,他记起了,他记起了这个梦的结局。他记起了那天也是这么阴雨绵绵的天气,他最最娇贵的闺女便是在这个天气里由他千辛万苦诞下的。他记起了那天房里的血腥味浓郁得叫人将将窒息,他痛得几度昏死,却被人强灌下一碗又一碗的汤药提神。

 

润玉不信命,却在那一天里彻彻底底地明了“天道无情”这四个字,他最终未能用他承受的这些磨难和苦痛留下一条无辜的性命。他在晨光将熹的时候生下了第二个孩子,可那个孩子甫一落地便没了哭声。

 

润玉却似忽而惊醒一般,他撑着手臂坐起身,环顾四周不敢作声的仆役,哑着嗓子发出了这个梦里的第一声:“孩子呢?”

 

仆役们一个接一个退出了房门,没人敢将孩子给他。

 

接过那个孩子的是邝露,身形娇小的女子却十分坚定地将满是血污的婴儿裹在襁褓之中,红着眼,忍着泪,却是倔强地抱着怀里没有声息的婴儿后退了几步。

 

润玉仿佛明白了什么,撑着床沿的手臂打着颤。他俯下身想要下床,却在脚尖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歪了歪身子,狠狠地摔在冰凉的地面上。邝露掩着唇压下一声泣音,伸手欲扶起他珍而重之的少爷,却惶惶然缩回了手,抱着怀里的婴儿再后退了一步。

 

痛得最狠的时候润玉也没有落下一滴泪,却在强撑起身体想要去见那婴孩第一面的时候落下泪水,他拖着满身的血污踉跄朝前爬了几步,身后蜿蜒出血痕,再顾不得什么清贵体面。润玉的满心满眼里只有邝露怀里的婴儿,他抬起眸,指尖重重地仿佛要掐进地里,颤不成声道:“邝露,你听话。”

 

邝露退至门侧,闭上眼不忍去看眼前情景,润玉撑着手臂想要站起来,却再次重重地摔回,他倚在地面上仍是抬起头,一双眼里被泪水浸得透湿,凄哀道:“邝露!你听话!”

 

“邝露……”女子压不住一声接一声的哭泣,她流着泪,上前了两步将他的少爷扶起靠在她怀中,润玉无力地倚在她的脖颈处,一双指尖颤了又颤,想要去够她手里的婴儿。邝露再是忍不住,终是将手里的婴儿放入了润玉怀中,泣不成声道,“邝露听话。”

 

一滴泪落在婴儿稚嫩的面庞上,滚落,是个男孩。那么的瘦小、孱弱,浑身青紫,满是血污,是他的孩子,可他却没有保护好他,更没能将他带来这个世间。

 

润玉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,只能借着邝露的力道低头将一吻落在孩子的眉心。他将小小的婴儿紧紧拥在自己的怀中,润玉在哭,却发不出一点的泣声。他张着眼,茫然地吻着怀中没有气息的婴儿,一遍又一遍,可那小小的男婴到底是没能如他所愿地睁开眼,到底未来得及见他生身之人一面便永远地阖了眼。

 

“邝露,我好痛……”他低垂下眉目,发丝凌乱黏在脸侧,嗓音嘶哑,只怔愣落泪,一手用力攥紧了心口之处,却再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,“我分明是在梦里,可我的心……我的心为何还会这般的痛?”

 

他仿佛就在崩溃的边缘,却不敢歇斯底里。

 

榻上的女婴在此刻感受到生身之人的气息,欲唤回他的生志,蹬着手脚咧开嘴“哇”地大哭。邝露咬着唇将早已擦洗干净的女婴一并送到润玉怀中,润玉却不肯接,面色红润的婴儿乌黑的瞳仁滴溜溜地望着润玉,他忽地醒了神,低下头望着这一对儿女,一生一死,一动一寂,一明一灭。

 

他弯了弯唇角,露出一个将笑非笑的神情,一如无数次被困在这个梦境中所做的那样,他将腕上那串人鱼泪放入男婴的襁褓之中。

 

窗外的雨落下了,绵绵的,丝丝的,带着初秋最凝重的寒意,寒凉入骨,却冷不过人心。

 

“是我的错,是我有罪。是我一厢情愿枉顾旭凤心意,是我痴心妄想阻碍锦觅姻缘,是我一晌贪欢断送亲子性命。是……是爹爹护不好你……”润玉喃喃着,将怀里的婴儿吻了又吻,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邝露,一步一歪地推开房门。

 

洛霖同梓芬站在门口欲言又止,想上前去扶他,却又被润玉固执地推开。仆役早就被人遣了下去,偌大的庭院里空无一人,他一步一步走进雨里,身上的血污被这雨水晕开,滴落在地上,绽开一朵一朵鲜红的花。

 

邝露将女婴交给梓芬,便陪着润玉冲入了雨中。雨后的土地是湿软的,润玉摔在地上的时候亦不觉得痛,可他还是好好的将婴儿护在怀里。头顶的凤凰树为他遮去了雨水,他趴在地上,用那双本该娇惯的双手捧起一抔又一抔黄土。葱白的指缝里卡进潮湿的泥土,指尖沁出的鲜血粘上脏污,他忽然停下了动作。

 

这般大的婴儿其实并不需要多大的容身之所,梓芬抱着怀里哭声嘹亮的女婴站在房檐下静静地瞧着他们,婴儿的啼哭似是在急促地唤回润玉的神志,洛霖同润玉一起在雨中用手挖出一方小小的天地,他接过润玉怀中不愿撒手的婴儿,连同那串从润玉出声便带着的人鱼泪一起放入了那个小小的坑中。

 

只覆上一层薄土便是生死相隔。润玉知道,至此以后,他同这个沉眠在地下的婴儿便再也没有了父子亲缘。

 

“爹爹……”润玉歪过头,被洛霖揽在怀中,露出一双通红的眼,雨水混着他的泪、和着他的血,他埋在洛霖的怀中哀声道,“我好痛啊……”

 

 

 

梦在此处戛然而止。

 

润玉抬手摸上面庞,是一手的温凉潮湿,便是小腹处,亦是传来阵阵下坠的痛意,不多时便是痛出一身冷汗。润玉躺在榻上一动不动,只抬头瞧着头上那顶帘的锦鲤纹样,良久后才闭眸喘出一口浊气。

 

幸好。

 

旭凤听见润玉的响动早就关切地迎了过来,他握住润玉的手却发现他这一身都早已被冷汗浸透,润玉昏昏沉沉地被旭凤扶起了身,旭凤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,下手探上润玉的额头,这才皱眉道:“方才还好好的,怎么这一会儿便烧起来了?”

 

润玉紧闭着眼,抬手按上小腹处,额上冷汗涔涔,一句“我无碍”已到唇边,却生生止住了话梢。他贪婪地嗅一口乾元的信香,双手环抱住乾元的腰身,小声道:“旭凤,我痛。”

 

“痛?哪里痛?”旭凤紧张张地寻找,手掌覆盖上方才润玉紧紧压着的小腹上,“是不是这里?这里痛是不是?”

 

他此刻痛得已有些神志恍惚,止不住地重复道:“揉一揉便好,揉一揉,揉一揉……”

 

温热的手掌从他的亵衣间探入,覆上他冰凉的小腹,带着些乾元气息的温柔的抚慰落在润玉的身上,旭凤揉得专注,润玉垂了头却觉得好受不少。他伸手隔着亵衣抚上旭凤的手,旭凤停下动作瞧着他苍白的面庞:“怎么了,可是按得不舒服?要不要找彦佑过来?”

 

润玉费力地弯了弯唇角,将他的手拉至自己心口处,那语气里竟似泄了一丝泣音,仿佛要把这么多年来的委屈都诉说殆尽:“这里也痛,旭凤,你揉一揉,揉一揉,我好痛,我好痛啊。”

 

“玉儿……”旭凤手忙脚乱地将他裹在自己的怀中,心口也叫润玉搅得抽痛,他吻住润玉汗湿的额角,一路吻向润玉的后颈处,撩开细碎的发丝,咬下那处标记,往其中注入了些许乾元信香,希冀借此安抚住不安的坤泽。

 

可旭凤此刻心中却是比润玉更加不安的,润玉虽在他怀中,他却有一种润玉将要离他远去的错觉。他深知错失的这五年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够弥补,润玉不愿说,他亦不愿逼迫他,他只是想叫润玉别那么痛,别那么伤。

 

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

 

“旭凤。”润玉终于张开眼,眼中却是一片苍凉,他握住了旭凤的手,转身望向他,却仿佛透过他看向什么更遥远的地方,旭凤有些不安地回握住润玉,想替他披上一件衣衫,一滴泪却突然从润玉的眼角滚落,只听得润玉启唇道,“我要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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